“而且不饮忧酒，不饮苦酒，不饮悲酒，不饮乐酒。前三者是借酒消愁，太软弱，后一者是怕太得意忘形，饮酒行乐乐到极处便容易生悲。酒越饮越暖，水越饮越寒，寒才会冷，才可以静心，才会让我知道想要什么，又该怎么做。”
莫闲静静地看着辛宁，将这些话一字一句在心中咀嚼思量，眼中异色渐起，愈加明亮。
“当然，也会有我愿意饮酒的时候。”辛宁笑意渐生。
莫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。
“能饮之酒，唯有喜尔。”
辛宁看着他，瞳中澈如水而醇如酒，温和道：
“不过，若你愿意与我对饮一杯，我自当浮一大白。”
莫闲轻轻颤抖了两下，随后很快止住了。
“哈哈哈，看来公子果然酒量不好，喝水都能喝醉的。”莫闲潇洒地笑了笑，右手无比稳定地拿起酒坛，准确地倒入了......满溢着清水的杯中。
“不错，醉后方吐真言。”辛宁带着酿满的笑意看了莫闲一眼，帐内若有千万梨花开。
目光相接，莫闲表情未变，只是咔的一声，酒坛直接被捏碎了，溅了坐在他右侧席位的秦主事一脸一身。
辛宁看了莫闲一眼，说道：“好吧，就是开个玩笑。”
秦主事：......
就在秦主事考虑是不是抬手顺便将莫闲也一道拍碎的时候，太师及时地端起了酒器，扬声对帐中诸人说道：“乌图娅那孩子带着部落里的姑娘们出去游猎，让可汗、贵客还有诸位头领无舞可看，我这个父亲在此敬酒赔个不是。”而后众人皆举杯表示无妨。
仿佛是听到了太师的话，在倾酒尽饮之前，营帐外忽有极远极轻的马蹄声传来，待杯盏落案之后，已有勒马与嘶鸣声响起于帐前。
“阿爸，我回来了。”有少女声脆如银铃，翩跹入帐若银蝶，相貌甚美，气质带着草原女子特有的活泼和跳脱，向可汗快速见礼，然后径直移步走向太师。
在少女入帐之时，莫闲已经正襟危坐，仿佛比一旁的辛宁更正人君子，眼睛不动就已凭如剑目光捕捉到了其面容和腰肢间的诸多细节，极为准确地联系上了传闻中太师之女的形象，心想传言诚不欺我，然后神情不变，身形不斜地向辛宁悄声说道：“公子，这就是我提到过的太师的小女儿，果然如传闻中好看啊。”
莫闲尚未开口时，辛宁就已经从他双目中察觉到了四溢的“贱”气，莫名回想起了马车上他描述这位太师之女的话，声音变得有些平淡如水：“非礼勿言，非礼勿视。”
“哦。”莫闲乖巧地闭嘴，随后目光在乌图娅姣好容颜与鲁阿勉强算是极为寻常的胖脸上来回，沉默不语。
“父汉、岳父，我带阿娅回来了。”
这个声音难听地有些熟悉，莫闲皱起眉来，但还没等开始搜寻记忆，接着便得到了答案。
壮硕到庞大的身躯，扭曲的胡子现在看起来同可汗如出一辙，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个相当不客气的骑兵头领，也就是将要与乌图娅成亲的可汗之子格木，然而他叫岳父时的语气与态度都不怎么亲热。
听到岳父两个字，乌图娅的目光变得十分冷淡，还流露着淡淡的厌恶，却显然不是因为格木对太师的态度，看也没有看格木一眼。
然而就在她走到帐内太师跟前时，眼角余光扫到列席在一旁的辛宁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，如同阳光下熠熠的冰晶，直接亮得莫闲心里一凉。
乌图娅充分发扬了草原女子的大胆风格，径直坐到了辛宁桌前，就像是厌烦了牛羊炙肉突然看见一桌精烹细烩，眨巴着眼睛看着对方绝美到胜过自己的容颜，用极为标准的中原话轻声问道：“不知道公子叫什么，是从中原哪国来的？”
紧接着响起的不是辛宁的回答，而是“砰”的一声巨响。
格木一掌将一条桌案拍为两截，葡萄果子滚了一地，金黄色的肥羊牛腿肉散落在地毯上溅出油花，酒碗也倒扣其上。
他怒不可遏地吼道：“乌图娅，你是马上就是我的妻子了，怎么能坐在别的男人身边。”
帐中瞬间安静，或许只能听到酒液浸润地毯的声音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那人，投向了那一片狼藉。
既然是吼声，自然声音极大，但奈何有人不想听，乌图娅表情不变，眼睛眨动频率也未变，脸蛋微红，翘首静待辛宁的回答。
目光从左侧转向场间散落着的食物，莫闲原本微酸的内心瞬间被心痛所挤满，心想有机会一定要教教他不能浪费的道理......这么想着，心里那股酸劲儿又顶了上来，莫闲右手颤抖着捏起酒碗，打算喝口酒压压。
但偏偏也在此时，辛宁不知道是怎么想的，对着乌图娅揖手为礼，微笑答道：“叫我向默蝉便好，我自西楚而来。”
帐中是一片安静，所以这句话再轻，也足以让每个人听清，甚至比格木说的话还清，这句话再温和，再不含恶意，也格外刺耳，如挑衅般刺耳。
咔嚓一声，莫闲右手酒碗骤然碎裂，这次秦主事终于展现出了极高深的修为，左袖瞬间便护在了身前。
怒视是火，无视便是冰，于是此时格木心中有些凉如帐外月色。
有凉意瞬间透心而出，眼为心窗。
格木眼神冰冷地看向辛宁，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。
莫闲缓缓转头，无声地看向格木，眼神平静，不带任何意味，仿若一把杀了人却未沾血的剑，就像在看一个真正的死人。
作为帐中真正拥有话语权的人，太师没有看到这些东西，因为他根本没有在看场间，而是一直看着一个人，坐得最高的那个人——可汗。
可汗安静地看着场间一切，浓密的胡须在脸上延展得更开，笑容甚至有些慈祥，就像是在看一群没有杀气，只有淘气的孩子。
他突然对儿子开口，表情就像是在草原上手把手教儿子打兔子的老牧民，说道：“狼原的女儿最崇拜的是力量，格木你要想获得乌图娅的芳心，得好好证明自己的强大才行。”</p>